诗一组(D/G/H/Y/J/N/L/L2)

这是署名“颜峻”的最后一组诗。

D

地铁开动了,那个女人,带着她的死,从车厢的这头,移向那头
她的脸,一段省略掉的文字,朝着黑暗的车窗,广告,转动
把刚才吸收到的光,银色的硬币,喷射出来

每个人都感冒了,一节低烧的金属盒子,在隧道里移动
生活是不能忍受的,日本人发明了性幻想,这让冬天好过一点
但我们恨他们,关于恨,她已经无计可施,新闻像雨滴一样,砸在睫毛上

新闻像滴水观音,从宇宙的这一头,向那一头伸手
但宇宙是圆润的,饱满的,黑暗的,没有人摸到过她的脸
她长久地睡着,在自身的深渊里滑翔,没有人给过她钱

一个修理自动售票机的人,一个涂着蓝色指甲的人,一个黑人
五个民工,提着乳胶漆桶和电钻,两个老人,另外两个老人
正在变老的人吞吃着智能手机,她像一个害羞的军阀,从这些人身上踩过去

没有雪,冷光在座椅上方飘浮,一对情侣突然分手了,他们终止了信号
发出沉闷的鼾声,那些在地面上滚动的地球仪,也发出沉闷的鼾声
蓝色的车厢,一滴拉长的眼泪,冲洗着雾霾,回家吧妈妈

已经有过了终点,司机没念过大学,只好再来一次,她想念上一顿晚餐
也有过了转折点,避孕药,脾气,改变世界的五十个人已经死光了
只好握紧脏乎乎的把手,假装是握手,死人在另一边微笑

她已经决定再活一次,一个没有脸的人,从眼窝中伸出手来,摸着别人的衣服
没有煤,生活是怎么前进的,或许她根本不前进
中学生们挤上来,模仿着野兽的叫声,她们都睁大了眼睛,看着粉红色的黑暗

2014.1.4

G

隔壁桌的两个商人,谈论着云,卷曲的身体,在灯光下展开
口头禅撒在上面,芝麻一样,打开通往少年时代的门
先是脚掌,皮鞋和袜子,然后是全身的汗毛,在棉花里半睡半醒

谁不想变成云啊,即便是乌云,铁青色的天空,上帝的旧抹布
推开饮料单,把笔记本从电脑中推出来,推倒了柏林墙
成年人,一坨冻成了烟的煤灰,也渴望着自己的星期天

许多年过去了,对活着的人来说,这算不了什么,总是会下雨
省略号从中坠落,植物像渴了一样,浑身溅满了墨水
即便如此,还是死去的作品更值钱,上帝根本不相信自己在听

计算的云,发育成功的云,在谈判中对立起来,想起了运动会
他们仍然在仰望,至少以为在仰望,像两个流鼻血的孩子
谁也不配拥有的自由,从短跑,跑到了雪山,然后就放假

总有一天,所有人都说方言,包括乞丐,零和一,攀上衬衣领口
跃向深处,远处,一个无限大的笑话,修改着物价指数
云,充着电,闭上眼睛,终于等到了,那杯用雨水煮的咖啡

他们身上的男孩,睡死在句号里,现在觉醒了,咳嗽了
白云擦着桌子,发出氤氲的噪音,音乐在游泳,一样的云,一样的生意
老板们并不在乎我们怎么想,重要的是活下去

一样的月光,超越时间的,总是映在雨滴里,鲸鱼和银鱼的雨
咖啡的雨浇灌着中关村,所有的理想,都会实现,只有语言在离开
离童年越来越远,只剩下耳鸣,银苍蝇,这是惟一用钱买不到的东西

2014.1.5

H

回忆不可靠,也不可取,不在家,也不在饭馆里,每一个不字,都浸着故人的胆汁
洗脸池里,漩涡像同学一样,吸着空气,空气吸着烟,烟偷走了黄河的蓝
这都是报应,人类在自己的躯壳里,写完了所有的日记

关于不,或勉强的不,可以用筷子解决,不如就这样解决
这些表达不清的感情,如果还称得上是感情,就一起去吃麻辣烫
人类中的几个,类人猿中的几个,一旦握手,双方都会消失,不如就这样相忘

人类修建了长城,包括麻将,这功劳属于他们中的几个人,其他人旅游
从一张床,跃向另一张床,有的人从不做梦,像一张飞毯,蹭过平凡的世界
每一次醒来,都在一个陌生的枪口下,不要相信政府,钓鱼岛是女的

不要结婚,要么就一起离婚,地心引力命令我们跪下,比这更好的是重婚
不要错过,错了就继续错下去,真的有人,因贪婪,而坍塌,像钻石一样怕光
人们在特定的日子里领工资,但随时可以相爱,这是一个谎言,不要加班

校友会的类人猿,剥着手机的皮,像在剥着香蕉皮,记忆使它进化,它来不及吃饭
那些不得已,在飞机里吃晚餐的人,仰望着空姐,可曾想起了它?
吐吧吐吧,吐吧吐吧,它不在家,就在回家的路上,但现在已经太晚了,睡吧

有的人喝得快一点,有的人酒精过敏,最近很多人在开车,可能会撞到老朋友
一个毛发浓密的小朋友,还不知语言为何物,吐着所有人的胰腺,紫色的秘密
干杯,在下一次后悔之前,一起解决这些形式问题,这就是无知的物质,不

2014.1.6

Y

一年一次,三角形的公交车,勉强挤进空气里去,停了就不再走
马路是有限的,人们曾为之流血,孩子们把它踩平,穷人负责扫地
灰尘渐渐涌上心头,那些努力存在着的,自言自语的,都到站了

收费处的窗户,朝南,梦想着被打破,北边是北极圈,难道这还不够
然而这还不够,人不懂玻璃,人不懂装懂,天黑之前,天空曾经空过片刻
大鸟拍着翅膀,从小石桥边升起来,一边拉着屎,一边为运河的完美而震惊

如果人也懂得羞耻,就不会互相污染,包括精神上的,这使大自然变暗
海边,喝啤酒的火车司机,在大象腿上摸到整副麻将,嗯哼
海边的两只苹果,吃掉一个,另一个会不会哭,如果是人,就没有答案

那些正在离开我们的,买了月票的,明明站在垃圾堆里,却谈论着政治
每遇感冒,风就吹得更猛,你有权不会说法语,你从未爱好和平
若需要紧急出口,可选择自杀,流星雨,一车一车的黄金,都这样死过

非欧几里德的几何学,超过了未来,在丁字路口,它像有良心的商人
其他人停下来就再也找不到方向,丁字裤,外国的萤火虫,也想着前女友
她们从未这样圆,这样冷,一年一次,夜雾中的油罐车,又回到起点

人,优美的借条,如果死人可以说话,一年就一个字,然而是外语
发动机像求爱的星星,从他们的不存在里,翻出来一些零钱
连人都这样,何况是天和地,他们三者,从未相遇,只有能量永存

石头像是在振动,从它身上,落下不多不少的烟灰,但谜底尚未抵达
广告牌也在振动,公交车为什么是三角形的,这似乎早已注定
那些例外,还在海底漫步,梳着珊瑚的辫子,安静得像一群外地人

2014.1.8

J

今天,周杰伦站在橱窗里,嘲笑着其他的周杰伦,他像一声微辣的叹息
喀嚓,把世界分成相同的两半,阳光如此随便,甚至晒干了痰迹
阳光如此这般,消耗着过剩的意义,再过几个小时,舞台就空无一人

风里的睡衣,仍在舒展,解释了人体,一个嗑着瓜子的怪梦
上海的一个下午,北京的一个下午,金星照耀着其余的星期六
突然间,鸽群破空而来,而去,海面仍覆盖着海报,外国人惊呆了

然后打开电脑,输入眼前的名字,好像会有人了解,那黑乎乎的现实
几个小小的错误,毁掉了人们的幽默感,他展开翅膀,试探着风水
从今往后,净重一百克,毛重也是一百克,往哪里走都是对的

这是一种决裂吗,喀,这位微小的生物,比一天还要小,越来越小
喀,充满了一个小时,现在是一小时的零头,下午的误会,下午的茶会
会不会就此取消,人们怕死,也怕钱,现在这些都解决了,喀嚓

然后就安静下来,像停水的游泳池,风吹跑了开关
所有的演员,停在画框外,杂草之间,看着空气,没有人打电话来
窗户像透明的保安,试着挡住夜晚,但不开灯,也不利用太阳

今天是惟一的一天,舞台已经清空,相同的两个观众,吸引着剩下的光
想要留下语言,就得放弃说话,革命者一头雾水,但心如白昼
他有点饿,有点轻松,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,时间抹掉了签名

2014.1.11

N

那人在我眼中举着手电啊照着
照得我从大河里醒来啊
鹅黄色的光,难道是从鹅蛋里来的人
现在正飞往我的银行

我随便地睡着,和去年一样
和你一样,你却再也不一样
人马座的女记者你忘了买票啊
你要把全国的苹果都吃掉

社会上的事情啊,拖把顶着墙啊
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
死掉的人看着电影,又死了一次
不下雪的话钻戒也是黑的啊

那人是当官的吧我已经猜到了
他一跺脚放弃了人性
现在正修改万有引力他以为自己是谁啊
他父亲也是土做的啊

火车开走了白烟里蒸着糖包子
你让我嫉妒你不反射任何光
这不是我应该做的,我猜
我专注地体验着雾,时间已经倒流

人类已经用上了信用卡,不是吗
我生产着鸡精我违反了逻辑
我醒来在一个保安的眼睛里
他看着你像是也迷上了你

人类还活在图像里呢在信息里
白白地耗着电,你祝福着自己
我回到上一站那里没有人躲雨
你一个人醒来啊现在

2015.1.24

L

凌晨三点,巨人在街的那头,拖着铁门散步,清理着胃和肝,雪花围住了月亮
垃圾堆不见了,可能是被盗,也可能是因为感动,街灯照着剩下的脸
忘掉的那些,去了黑处的那些,向这头望过来,全变成了方言,一本药用植物辞典

所以不要喝这么多茶,尤其是免费的,已经不是昨天,已经是此刻,没有人不继续活着
在电的帮助下,一种态度,烤着它自己,水思念着自己的偏旁,没有人例外
也有人躺在旧床单上,电视机还开着,这真遗憾,但又怎样,逻辑突然间断了,哦

隔壁的黑社会啊,什么神仙啊,没有这回事,伊丽莎白,玫瑰的海,海军的动物园
这么多的动物,乘各自的飞机,向我们拍照,没有关系,古人也是这么想的,没有例外
甚至福建人,开着潜水艇,夜市留下一地的辣椒油,历任市长都在场,也并不意外

地球还在转,跟着乌鸦,黑色的弹簧跳出了黑色的云,说明有东西破了,正在泄漏
不妨就再转一会儿,天然气,掏着自制的打火机,夏天又快到了,你不妨再毕业一次
神的名字,镶在自行车轮上,念着经,别想了,太久了,快把自己,翻译回来吧,哦

没有尽头的街,并不存在,宇宙又难以形容,被爱的人,要怎样停止悲伤
要么就先后,逃出这个世界,唐诗里写的那些,裹着大衣,和其他人共同生活,修路
但河水分开两岸,死就变成了双份,年轻人,在旅行中学习这个,哦

还有女儿们,将抹布洗干净,擦着星星,还有古鲸鱼,也出没在夜间,还好还好
不用再看表了,时间是理智的结果,没有飞机,天空自己也会振动,你已经知道了
全都知道了,噼里啪啦,不再有多余的知识,你只剩下自己,而且还在微笑

2014.2.19。纪念林小红(1969-2009)

L2

来北京治疗兔唇的男孩,和塑料袋,一起,擦着地面飞行,躲过了雷达
这灵感来自何方?从时间的裂缝里,他们拉起手,享受着彼此
这也算是一种福报,书上说,但塑料不成其为主体,不识字,只好热胀冷缩

塑料和袋子,抱着,滚着,突然就觉悟了,天还没亮,就有人后悔了
算了把北京扔掉算了,从这头到那头,跨度太大,多数人都放弃了
那些来治疗其他疾病的,长的和短的,保守地估算着,一个劲儿地放糖

祥云跟着他们,从表面到深处,打太极拳的人们,也悄悄地跟着
然而河马啃着牡丹,白牡丹呵着气,黑牡丹还没有醒来,这又该从何说起
珍珠在锅里滚,也懂了,迸出来一些外语,半个村子都毁了,现在已经是遗迹

他们吃羊,吃土豆,来世也还是这样吃,但现在不行,体内无有器官
江湖虽大,不可久留,那些个微观的庙会,把自己卖掉,去新疆看银河
吞吐着花椒火山,噢哟,四川人也不休眠了,两会期间,护照把自己撕了

还有些迎风流泪的人,其实是迷路的人,在黄道十二宫里面瞎转
谁没见过森林啊,云海中,总统们屈尊,喝着酒,和猴子一起扎金花
飞碟像书法,一会儿撞上影壁,一会儿在电视里,眼看要翻案,快了

噢,地上还洒着水呢,白犀牛驮着白菜,从非洲跑来,这都是好事
上访的,自杀的,都如愿以偿,全球的塑料袋都在飞,有的还学会了化学
这些梦,戴着水晶眼镜,在市场上波动着,抓起大蒜,默默地剥着

六七点钟的月亮,一头戳着夜晚,一头在清真寺割草,两边都有人看着
有的人走的早,已经到了北极,和冰山在一起,把天安门打扫干净
人和人的区别,已经出现,火车站吸引着星星,警察啊巫师啊都在吃饭

2014。3。15